◈ 第4章

第5章

本就不甚寬敞的馬車因為顧宴禮的入侵而變得格外狹**仄,躲無可躲。

姜清慈想死。

真的。

她兩手局促地緊抓着官袍的兩側,曲起的指關節泛着不正常的白,在雲錦的料子上掐出來條條縱縱的褶皺。

一顆心臟都要吊到了嗓子眼,卻偏生只能做出來強顏歡笑的樣子:「王爺,這於理不合,臣自己來就行……」

姜慈伸手要去接瓷瓶,顧宴禮揚手錯開她的動作。

紫金雲紋的袖擺在空中掃出一片弧度,鼻尖有白檀香擦過,溫溫和和的味道,卻硬生生帶出來股不容拒絕的壓迫感。

姜慈手上落了個空。

顧宴禮垂眸,大手掂着她官袍的下擺向上撩起,伸手探向她揶進長靴的褲腳。

姜慈無意識地緊咬着下唇,嫣紅的唇被咬出來淺淺的月牙痕,絞盡腦汁在腦海中想着若是事情敗露,迎接自己的會是怎麼樣的未來。

被隨意安個由頭滿門抄斬,還是全家流放?

三年前被貶南蠻,阿姊拽着她手指哭着問她能不能不要走的情形還歷歷在目。

像刺扎進了心底,指骨不由得攥得更緊。

顧宴禮捏着她的褲腳,向外抽。

「王爺您在裏面嗎?」轎外突然傳來一個尖銳急切的聲音,「宋小姐在校場等您很久了,她讓奴才來問問,您說要教她騎馬,什麼時候過去?」

顧宴禮動作頓住。

姜清慈神情一滯,連忙收回腿,彎腰將褲腿重新揶進織金長靴里。

心裏直呼宋婉可真是她的及時雨,卻仍舊神色淡淡:

「王爺,您還是去尋宋小姐吧,她更需要您,臣只是一點兒小傷罷了,自己來便可。」

顧宴禮卻從她口中聽出來股失落的意味。

仰頭眸光緊鎖着她,唇角輕扯,眼眸中帶着幾分審視的意味。

良久,他將藥瓶揣回到袖中起身:

「這葯藥性弱,不頂用,晚些時候我讓人給你送些藥性強的。南蠻三年讓你收斂了心性,今日這事,你便應該知道輕重。」

姜清慈一怔。

旋即又反應了過來,他說這話,是在敲打自己,不要再像三年前那樣年輕氣盛做出來些荒唐事兒。

「臣明白。」

「你最好是真的明白。」

顧宴禮烏眸灼灼,沉沉地看了她一眼,掀開帘子下了轎。

車內的空間頓時空曠了起來,籠罩在身上的壓迫感也隨之消失。

姜清慈長鬆了口氣,向後倚着軟墊,對外面的轎夫交代道:「回去吧。」

軟轎抬起,穩穩噹噹的,姜清慈一個人閑得無聊,便單手撐着下頜,懶洋洋地看着窗外。

偶爾有宮人來往,瞥見她,羞赧地紅了臉,低頭竊竊私語。

路過宣武門時,便看見幾個侍衛抬着人,步履匆匆地往外走。

是個死去的太監。

隊伍前面的一個侍衛頭領不停招手:

「快點兒快點兒,都動作麻利點兒,陛下交代了,要咱們趕在天黑前把人都清理乾淨。」

姜清慈眼尖,遙遙就瞥見那太監身上的穿着,和接風宴上站在自己身邊不停為自己倒酒的太監,一般無二,唯獨臉上兩個血窟窿格外明顯可怖。

禁衛軍頭領趕在對視上時,姜清慈收手放下了簾幕。

晚間飯時,顧宴禮差人來了相府。

「姜大人,這是王爺差奴才給您送來的消腫藥,用的都是上好的葯。」

姜清慈瞥了眼那張梨木托盤中平方着的小瓷瓶,讓下人收下,給那侍衛添茶。

「大人客氣了。」侍衛拱了拱手,「王爺還讓奴才告訴您,老夫人一切安好,您剛回來,若是安頓下來,隨時可以回去看看。」

姜清慈捏着茶杯的手指緊了緊。

都是萬年的老狐狸了,她當然知道顧宴禮這是在提醒她。

她的家人都還在他的王府里住着,她若想生有二心,得掂量着看看。

她抿唇說了聲:「好。」

侍衛拱手離去。

姜清慈屏退了左右的下人,捏着顧宴禮讓人送來的消腫藥,力道沒控制好,捏成了碎片。指尖被劃破,見了血,抽疼,黏膩的葯亂無章法地從指縫中擠出來,混着血。

翌日一早,姜清慈便讓人送了拜帖去攝政王府。

通報的老奴是她從前還在王府時就打過不少交道的劉伯,為人溫和,從前她和阿姊也受過他不少照拂,而今見她,竟也添了幾分拘束:「大人,王爺請您進去。」

從門廳穿過,繞過門前景牆,一水九曲串聯院廊廳亭,將王府隔成東西兩苑。

東面是主人家常住的,西苑便用來安置王府幕僚眷屬,大多是些老弱婦孺,家裡的頂樑柱鞠躬盡瘁,早早身死,撇下身後妻母兒女無人照料,老王爺便將人都安頓在了府里。

途徑花園的時候,從層層疊疊的假山石後送來些女兒家的嗔笑,還有男人低沉暗啞的嗓音。

劉伯出聲解釋道道:「是右相府的宋小姐,王爺約了她今日教她騎射。」

姜清慈瞭然地點點頭:「挺好的。」

她險些忘了,她的騎射也是他教的。

劉伯偷眼瞥了眼她一眼,見她神色平靜,看不出喜怒,和往日里明媚張揚的姑娘嫣然判若兩人,又不免心疼。

他是看着姜清慈從小長大的,也是看着她從小屁顛屁顛兒跟在自家王爺身後的,此刻見她這樣面無表情,以為她是又被勾起了傷心事兒,於心不忍,便語重心長地低聲道:「大人,三年了,您該放下了。」

姜清慈知道他是好心,垂眸抿唇笑笑:「我明白的。」

不該肖想的別肖想,南蠻三年已經讓她學會了做人,她不會再不知天高地厚。

姜家在西苑最盡頭。

姜清慈進去的時候,姜老婦人剛用過早膳,躺在藤椅上,腳邊躺着兩隻不知從哪兒抱來的幼犬,吱呀吱呀搖着蒲扇,眼瞼闔着,似是睡去了。

劉伯欲上前將人叫醒,被姜清慈攔下。

然而兩隻幼犬卻像是嗅到了陌生來訪者一般,殷勤地甩着尾巴,好奇地圍着她轉,想上前,又不敢,探頭探尾的,原地哼哧哼哧轉了幾圈兒,卻把自己絆了個跟頭。

姜清慈眉眼含笑,腳尖托着其中一隻的腦袋幫其翻了個身,便被咬住了裙擺,忍不住笑罵:「小白眼兒狼。」

「你也好意思說它?」姜老夫人睜眼不滿地看過來,「三年前說走就走,吭也不吭一聲兒。而今回來幾日了,不是王爺說,也不知道回家來看看?」

「阿娘——」姜清慈小步過去在她身邊蹲下,接過她手裡的蒲扇,輕柔地為她扇着風,「我回來統共也才兩日,朝廷事情忙,便耽擱了。」

「少來。」薑母嗔怪地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,佯怒,「是真的忙,還是為了躲我讓媒人給你尋的女郎找的借口?」